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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玩偶的游戏「纯净」

你心中是否有一部少女漫画圣经?对我来说,那就是《玩偶游戏》。

​1994年,12岁的安达佑实主演《无家可归的小孩》,轰动的故事情节与成熟的演技惊艳所有观众,一句「同情我的话就给我钱」在日本成为话题。

同一时间点,少女漫画杂志《Ribon》开始连载以童星为主角的漫画《玩偶游戏》,作者小花美穗以活泼却又细腻的笔触画下主角仓田纱南的半熟人生,搭上90年代的童星热潮,在若干少女漫画中脱颖而出,夺下了1998年讲谈社的少女漫画大赏。

让我花一个礼拜的时间用一篇文章告诉你: 玩偶游戏到底多好看!

接着,1996年到1998年,《玩偶游戏》被改编成动画放送到日本、中国等地,一时风行。擅长制作子供向动画的监督大地丙太郎,调整原作故事中的灰色调性,让动画符合低龄市场,成功吸引孩童观赏,不过此举也使动画前半段就脱离原作轨道,最后成了与漫画几乎不同的延伸作品。

不少中国的90后00后无论男女,小时候应该都看过《玩偶游戏》的动画,也不乏有人迷恋冷酷实则痴情的男主角羽山秋人,或是讨厌半途杀出来的前女友松井风花。小时候的我们,只对角色们无厘头的搞笑,还有那些亲吻、交往等等超龄的行为印象深刻,但你可知道,比起上面的爱恨情仇,《玩偶游戏》其实是一部借着孩子们的视角窥探校园霸凌、家庭问题和青少年忧郁的现象级少女漫画吗?

(漫画前两集的彩图,此时的纱南和秋人发色尚未定案)

《玩偶游戏》虽以仓田纱南的生活为主轴,实际上却花了很多篇幅在书写问题儿童羽山的变化与成长。他与纱南不同,成长的过程中很少感受到温暖,在遇见纱南之前也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,他满身是伤还不懂求救,也使心中的尖刺伤害了身边许多人。

「妈妈都是因为你才会死掉!你是恶魔!恶魔之子!」

在漫画第一集中,纱南为了收集羽山弱点的来到了羽山家门前,却意外听见了这一段话,那也是纱南与读者们第一次知道,原来平时在学校横行霸道的猴子大王从小就在姐姐的欺凌下生活。母亲因为难产早逝,父亲忙碌工作而疏于照顾孩子,使得羽山既不懂温柔也不了解爱,像是一只受伤却孤傲的野狼,只能独自舔舐伤口。

我们很能理解被害人的痛苦,但又是否愿意去了解加害者的苦楚呢?

很多谈论校园霸凌、歧视的作品都会以「被害者」的角度去阐述故事,加害者作为「应当被处罚的对象」则没有被深入讨论与了解的空间。但在《玩偶游戏》中,加害者羽山秋人反而坐稳男主角宝座,作品也跳脱出一般以被害者为主体的描述,将镜头转往霸凌者的家庭与心理层面,深度讨论角色的背景与个性养成。

秋人,因为妈妈很爱秋人,才会努力把你生下了。所以,你也要努力地活着。

因为从没被爱过,所以也不懂爱人;因为一直被伤害,所以只会伤害别人。最一开始的秋人是个没人理解也不愿意理解他人的「坏小孩」,直到纱南向他伸出手,才发现世界还有除了黑暗以外的颜色。

漫画后半段因为纱南而改变的秋人,自觉有责任帮助小森,却意外受了致命伤。弥留之际,遇见了本应该过世的母亲,秋人向母亲忏悔自己伤害很多人,并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价值,最后却获得了母亲的训斥与谅解——因为他再也不是那个恶魔羽山。

纱南、风花、小刚,还有许多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,让他渐渐放下痛苦,心中布满的尖刺也变成柔软的绒毛。当纱南对与母亲的关系不安时,秋人告诉她:「想哭的话可以来我这里。」

纱南得知千石老师故意针对秋人而气愤时,秋人也反过来告诉她:「我很幸福。」

或许我们不能断定每个加害者都是有着悲惨的过去才无法温柔,也不能保证他们都有教化的可能。但也正是因为他只是个「孩子」,才更有可能重新理解爱,并做出好的改变,不是吗?

漫画第八集,经历了许多的秋人告诉纱南:他很幸福。

“我是仓田纱南!”相信很多人对于《玩偶游戏》的记忆,都是从这一句话和那张活泼的笑脸开始。印象中的纱南总是开心地笑着,跳着神秘的舞蹈,对任何事都感到新奇与有趣,看到班上的问题儿童也忍不住想拉他一把,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没有烦恼。

尽管她老是用错成语典故,讲话颠三倒四、语意不清,给人一种尚未成长的感觉,其实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,因此特别在意母亲的感受与想法,也因常年在演艺圈工作,对是非曲折、人情冷暖特别敏感,与秋人刻意装大人表现强势的感觉不同,早熟的她心思比同龄的人来得都要细腻。

(永远都笑得十分灿烂的纱南,和时刻板着一张脸的秋人)

也因此开朗又纤细的纱南,最害怕的就是失去。她每一次的痛苦都来自于「失去喜欢的人」——也就是阿玲、妈妈、羽山和风花。与经纪人阿玲解除情人关系,害怕着与母亲之间的感情生变;拍电影的时候失去了羽山并同时发现自己对他的情感,后来更因为羽山和风花交往,与好友风花成了对方的第三者,进而产生嫌隙。

这些失去虽然都令她跨越,内心得到成长,但另一方面的不安和抗拒也随之增大。在读者与她自身都不知道的情况下,这些害怕在她的心中如雪球般缓缓累积,等待雪崩的那一天。

故事中,纱南最后也是最痛的失去是得知羽山必须搬家到洛杉矶。不得不面对分离的纱南,终于压抑不住从羽山受伤回来后不停后悔的心情,最终患了心病。

反正你都要去洛杉矶了,为什么不让我快快乐乐地过完这最后的时刻呢?

我到现在仍然佩服作者小花美穗的勇气,居然敢在1998年的少女漫画中描绘出青少年忧郁的场景,患病的人甚至不是故事中身心和家庭问题都比较多,自述生过病的秋人,而是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很开朗的纱南。

在这部以孩子为主要视角的漫画中,每个孩子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伤痛——有着混血儿脸孔、个性温柔的直澄,其实是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孤儿;而成绩很好,从小就是秋人好友的小刚,小小年纪就遭受家暴和父母离婚,就连转学过来的风花,也曾因误会而与初恋的高石同学擦肩而过。

而比起其他人,有更多问题也更早熟的纱南,因为习惯了坚强和压抑,就误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勇气去处理事情,实际上并不然。如果说秋人的成长是因为纱南和时间显得温柔与坚强,本性坚强到足以称为逞强的纱南,反而是借着亲密关系的变化,来学习如何在长大的过程中面对「懦弱」 。

让我变成大人吧,羽山!

在漫画最后一集中,她认为就是因为「还没长大」两人才会被迫分开,因此急着想要变成大人。

习惯散播快乐的纱南,因为笑口常开、乐意给予他人帮助,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以为乐观是她的一部分,久而久之,连她自己都忘记在面对失去时应该如何「示弱」。直到秋人在她面前显露脆弱,她才意识到过度的逞强带给秋人和自己不幸,最后决定正视问题、分开,当彼此能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时再一起出发。

以前的我也认为「成长就是独立」、「成为大人就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情」,但直到年龄和思考都更为成熟之后,才理解「独立」或「坚强」很多时候并不是面对,只是不愿意示弱的硬撑。

实际上勇于流泪,承认自己尚有不足的人,反而才算是通过真正的大人考验。

(戏份最多的四个孩子,特别挑了一张很大人的彩图)

《玩偶游戏》日文原名为《こどものおもちゃ》,意为《孩子们的玩具》,是作者在故事中设定的一个童星节目名称,也是故事中纱南打开知名度的原因之一。作者以此名称点出整部漫画以孩子们为主轴,同时讽刺孩子们的世界就像是设计过的综艺节目,无论多么自由,实际上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。

许多人认为作者在故事中毫不避讳谈论弃婴、离婚、校园霸凌等负面的社会问题,甚至推崇青春期恋爱,可能会对十二、三岁的读者们造成不良影响。但事实上无论是1990年,或是2020年,这些社会问题仍不见缓解,而造成孩子早早接触问题的凶手也不是漫画,一直都是所谓「为孩子们好」的大人们。

明明不承认、不解决问题的都是大人,但承担痛苦的,却是被大人指责「天真」的孩子们。半大不小的他们,尽管具备一定程度的想法与行为能力,却碍于人生经验和社会规范而不被重视,只能在大人把持的世界中冲撞,寻找方法沟通,最后成为最受伤的那一个,并开始恶性循环。

这次再重读漫画,我已是个「大人」了。当年纪渐长,我也脱离被保护的青少年时期转而进入社会之后,所有的选择和妥协似乎都在嘲笑着我当年不谙世事的天真,「长大」也成了我重新思考作品意义的契机。

相较于高中时看完漫画,我只一味站在孩子的立场思考,现在的我逐渐能理解大人的复杂与无奈,或许他们也曾怀抱着同样的天真,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不一样的大人。

只是最后,仍因为一些事情改变了他们,也改变了我们。

漫画中让人印象很深的一段:大人们推诿过失,却忘记最重要的事情。

若要用文字来形容《玩偶游戏》,「纯净而深沉的透明」肯定是最好的回答。

这不仅是《玩偶游戏》与作者小花美穗的近作《甜蜜的苦涩》合作的短篇漫画《Deep Clear》中,女主角珠里对初遇的纱南所作出的评价,相信也是作者经过二十年后再度回望《玩偶游戏》,为过去的故事与角色们所下的最佳注解。

作者曾说自己很喜欢阴暗的故事,她的确也画出了许多青少年生命经验中最阴暗的一面,但她同时也带给读者和角色们希望和救赎,让这部色调灰暗的作品在历经酷寒与冰霜之后,在结局迎接冬天里的暖阳,让人更觉温暖闪耀。

内心曾经破碎的纱南、心中曾经长满尖刺的秋人、眼底藏着蓝色迷雾的直澄,故事中的所有角色,以及读着这个作品的每一个人,或多或少都曾在生命过程中留下了痛苦的疤痕。

曾经,我讨厌长大,痛恨这个过程带给我的痛苦与折磨,但再次阅读《玩偶游戏》后,有感于世代对立、成长痛苦的我有了一些与过去阅读时不同的体悟。

当《玩偶游戏》的孩子们变成了大人,漫画外的我们也逐渐蜕变成更成熟的自己,我似乎也越来越能够接受,无论经历、失去或得到了什么,那都是生命的一部分。

当时间渐渐过去,伤口慢慢被抚平——最终那些伤疤会洗尽铅华,以回忆的形式在纯净的心中沉淀下来。